“囚禁……” 亚瑟眯起双眼,望着那山岳般庞大的山铜龙低头俯身,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敬畏。 人族威严神圣不可侵犯! 在这背后,又铺陈着多少干涸的血液,堆积着多少苍白的枯骨? 在这个美食至上的世界,人类也不是从诞生以来便站在了生物链的制高点。 人类先祖代代付出无数的牺牲,用鲜血浇灌蛮荒,培育秩序的甘美果实,灯火才一点点在黑暗的大地上蔓延开。 那些在今天看来理所当然的东西,都是前人难以想象的美好。 文明大厦不断拔高,而祸不熄,前路多舛,唯有坚韧向上之信念与荣耀,不曾熄灭。 巨龙俯首,忏悔赎罪,便是人族意志体现! “它似乎很虚弱。” “虚弱?你知道它已经多久没有进食了吗?” 巴别塔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五十六年!” “它已经五十六年没有吃过东西了,即使如此,它现在都还好好的活着!” “白焚天与其父杀生共立拜龙教,作乱一方,即使多次排查清剿,也仍然没能除尽余孽,流毒至今。” “若无拜龙教香火支撑,它早已饿死十几遍了,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活蹦乱跳,时不时还闹腾一下!” 香火? 亚瑟愣了一下。 它是靠着信仰活着的? 也就是说……这是一尊神,试图依靠人类的朝拜来登上高位的伪神! 一个食材,居然想将人类当作踏脚石,尝试封神? 真是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瞬间,亚瑟对那个未曾谋面的王食白杀生充满了警惕。 任何信仰最终都将归咎向原初之光,这是先天阵营决定的! 依据灰海给出的任务概要,本次任务主要是对抗匍匐深渊,但很难说原初之光没有参合其中。 “走吧,亚瑟,我们还要去无暇岛。” “怎么去?” “当然是飞上去。” 巴别塔说完,一跃跨上那头蓝色大鱼的后背,缓缓游向空中。 “砰!” 燕北猛踏船甲板,紧随其后飞向空中。 作为巴别塔曾经的同门,他在行云流水决上的造诣也相当深厚,操纵气压升上天空不过等闲。 眼见两人迅速离自己远去,亚瑟耸了耸肩,踩着灰雾阶梯跟了上去。 “这进入无暇岛的途径,便又是一道限制人入内的门槛。” 燕北的声音从前方遥遥传来。 “地磁场紊乱,自然灾害频发,还有白雾笼罩,单靠飞行器无法抵达无暇岛。” “如此,想要上去就得有一定的能力,或者有能力带你上去的食者,不管是哪种,都不是常人做得到的。” 俯仰鸟瞰,无数白色的云气连结着天与地,如同道道锁链,从水面上斜拉向天际。 之前在船上看的不清晰,现在定睛望去,却见那些白色云气上有一些小黑点在移动。 亚瑟定睛看去。 “……人?” “有人在云上走!” 一旁的巴别塔坐在蓝色大鱼背上,悠闲回道: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他们不会飞,也只能顺着白云爬上来了。” “有人说,这些云气都是白焚天的外壳,只不过被炽天使北落仙强行剥离下来,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环绕在周围,凝聚不散。” “这种白云的密度很高,凑在一起便自动凝聚成了这些通天的道路,份量足够食者行走。” “这么一说还真是……” 亚瑟伸手摸了摸旁边的白云,手上传来棉花的厚实感,稍微用力又会被捏开,藕断丝连。 他的身体强度远超常人,即使在这样高密度的云气中穿行也感觉不到什么阻力,但如果加快速度,应该会有很明显的感觉。 “他们不怕摔死吗?” “怕,怎么不怕。” 巴别塔笑了笑。 “但是食王会近在眼前,谁又能拒绝呢?” “别说有些实力的食者,哪怕是弱小的凡人,都会试着攀爬云梯,以生命为赌注去追寻王食的光辉!” “亚瑟,你我作为实力者,很少会去想这些事情……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世界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样子。” 粗犷光头男人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沧桑沉痛。 “美食,一直都只属于小部分人,而不是人族全体。” “我们这一小撮人获得了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美食资源,并且,这一过程并不是借由其他任何人达成的。” “正因如此,他们没有办法抱怨,也没有机会追及美食真正的光辉……生命闪耀之光辉。” “我曾见过太多的凡人,以赤子之心飞蛾扑火,耗尽青春年华而不得。” “流水行云宫一直广招天下门徒,但能够成为食者的天赋异禀者终究是少数,哪怕给予机会,也不是谁都能抓住的。” “很多人本来可以在其他方面获得发展,最后却纷纷在食之道的门口流连忘返,终身无法寸进,又该是何其可悲……” 听到这番感慨,亚瑟只能保持沉默。 他在理性上可以理解巴别塔的话,但他无法成为凡人,也无法真正感受到那份苦闷与悲哀。 梦想这种东西,正因为其无法实现,才会被称为梦想。 追寻着梦,便是踩着云爬向高远的天际,每一步都伴随着死亡的风险,即使走到高处,下一步也有可能一步踏空,努力与生命统统付诸流水。 在这样一个美食至上的世界,美食却只存在于大多数人的梦中。 明明谁都没有做错,结果却引导出如今世界的模样。 解不开的死结。 难道要人们放弃现在的主流价值观,去追寻别的东西吗? 除了这个他们还剩什么? 亚瑟也不知道。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即使现在站在原住民身边,思考方式上也相差甚远。 随着视角不断拉高,亚瑟看到越来越多在云梯之上缓缓挪动的一个个点。 成百上千,渺小如蚁。 他们能否最终抵达终点呢? 又或者踏上过于纤细的云气,坠落深渊,万劫不复。 亚瑟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转头加速奔向高空。 他们在攀爬,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天地广大无垠,时空永无尽头,万物苍生都像这样在长长的云梯上求索,以丑陋难看的姿势匍匐向前。 即使如此,即使注定陨落,那种拼命挣扎永不服输的倔强,或许才是生命的真谛。 求而不得,求而不得,而吾强求之。 吾,强求之! “亚瑟?等等……” 燕北和巴别塔被亚瑟甩在身后,下意识地开始加速,可惜非但没能追上,反而距离逐渐拉远。 “这家伙,怎么突然一声不吭地跑掉了。” “燕北,你现在这么说,第一次来无暇天的时候不也和他一样。” “我……我当时只是想快点上去。” “上去?为什么?” “呃……” 巴别塔叹了口气。 “其实,我曾经也和你们一样。” “这地方太过压抑,光是看着就对心脏不好,只想快点离开……离开,然后拜托这种无力感。” 燕北闻言不禁嗤笑出声,面色阴沉而狰狞。 “你是说,我们在害怕?” “是的。” “这不可能,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东西!我们也永远不可能像那些凡人一样,爬那该死的云上去!” “你激动了。” “我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话,有什么好激动的?” “算了吧,你瞒不过我的……你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不是吗?” “……” ………… 狂风在耳边呼啸。 亚瑟在强大的白云阻力下逆流而上,冲破层层大雾。 不知何时,周围已经充斥着厚薄不一的云层。 到了这个高度,空气已经变得相当稀薄,不适合人类生存,温度也降到了零下几十度。 世界被单调稀薄的白色占领。 越是到高处,那些纵横交错的白云天梯就越少。 可以想象,绝大多数爬上来的人都会面对进退维谷的局面——这还是在他们察觉到的情况下。 到时候,又该是何等的沮丧,欲哭无泪? 王食?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居然如此迷人! 亚瑟轻咬牙齿,身周亮起灰色的光芒,强行撕碎身周的白雾,贯通出一道向上的真空道路。 能量值以数倍于之前的速度消耗着。 即使是现在的亚瑟,也无法长时间保持这样的状态。 一旦能量耗尽,他也会摔死! 也许是感觉到了生命的威胁,在无边的白色中,亚瑟的心脏快速地跳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 ——“噗” 轻微的裂帛声中,亚瑟冲破了最后一层阻碍,眼前一亮,紧接着出现在一片开阔的空间中。 甩了甩头,拂去头发上沾到的云气。 脚下,是平缓绵软的云层。 头顶上,恒久不变的太阳散发着无尽的光明与温暖,好似一团巨大的火球,湛蓝的青空中缀着几缕白云。 那不是山铜龙造成的可怕天象,而是单纯自然界的白云。 亚瑟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呼……” 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 举目远眺,一座巨大的陀螺形岛屿悬浮在云端之上,其上披着苍翠的绿色,勃勃的生机满溢而出,在阳光的辐照下蒸腾出冉冉紫气。 无暇岛! 单论体积,不知道是白焚天的多少倍。 这是真正的浮陆。 白云缭绕,明光如火,林海摇曳,鸟语花香。 这是多少人冒着九死一生的巨大风险也想看到的绝景。 美食的幻想乡。 人间仙境。 亚瑟凝望着巨大的浮空岛,嘴唇微张,双眸闪动,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