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死了,梁丘思琰。 慕琬高烧不退,在床上躺了五天有余。眼见着天气越来越热了,百花放,草木生,她却根本无缘出去欣赏一眼。山海很怕她脑袋烧出问题,因为她清醒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间里慕琬都嚷着要回去,有时好像她已经在梦里回去了。那些梦大多能听出虚惊一场的好结局,少部分时间里,她没什么反应,只是从紧闭的双目中静静流泪,滑过滚烫的脸颊。 实际上子、叠好的朝廷任命状、为数不多与母亲来往的书信、一个砚台、些许墨石、两只旧毛笔、一个烛台、三只半蜡烛、一个火折子、一床冬被、一身冬衣、一件褂子、一双破布鞋和草鞋、一副碗筷、一口锅、一把菜刀、一个炒勺、一串打了结分好日用的铜板、一只盆、一只豁口瓢、一只打水的桶。 这是他全部的家当,全部。 最后要说的,便是他的伤口了。他被人从身后刺穿了心脏,当场毙命。 按照默凉的说法,此人虽然没在现场留下任何证据,却“漏洞百出”。凶手完全可以抹了思琰的脖子,只留下一道细细的、割断动脉的伤口,让他失血而死。这样一来,人们就无法判断出他使用的到底是什么凶器了。默凉说他们都认为,这是外人作案,但动机不明。因为在那种穷酸的地方,绝对没有这样又快又利的好刀。 实际上,那伤口只有一边薄,另一边厚,所以凶器是一把刀。能将人完全刺穿的武器,必然是一把长刀,而不是匕首之流。伤口是直直贯穿的,所以是一把直刀。 他们都不知道慕琬是否有认真读完这些备注。但在山海眼里,这个杀手并不愚笨。 而是自负。 他根本不在乎。 默凉最后草草写下一句,一切安好,勿念。他大概认为慕琬不会回来。但他们两个究竟谁更懂慕琬一点呢?暂时还不知道答案。 唯一知道的是对伤口的形容,这不禁让三人同时想到一位老相识。手法也像——雁沐雪不也是被直刀刺破心脏吗?不过是从正面而已。硬要说是因为他们找不到理由。慕琬的事和她哥又有什么联系?若有人想骗她回雪砚谷,大可不必如此折腾,跑到那种蛮荒之地。而在那种地方,没什么劫财的说法,更没有朝廷争斗的理由了。思琰的为人,应该也不会结仇,至少在那种地方能和什么人结仇?撑死是和当地一些顽固的家伙有些矛盾罢了,再怎么说他也是“官老爷”,没人会挥刀弄枪。 他死了,村民们很难过。所有人都很难过。 “之前聊天的时候,她说有机会,会带我们见见她哥。”黛鸾说。 “等她好了,我们立刻就走。”施无弃说。 山海和阿鸾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柒姑娘。山海有些犹豫地问: “去哪儿?” “雪砚谷啊。”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她会回去吧?” “是……可是返魂香……” “没什么着急的。我等了这么久,不差这一两天。”施无弃无所谓地耸肩,将两张纸对折并塞回了信封,“上一次,我不是没能和你们去吗?还有那个姑娘是不是也住在附近。若还有机会,我们可要去澄清一番。听阿鸾说她是使扇子的,时间允许,我还能指点一番。还有那个奇怪的香炉,我们当初不是说若真的毫无头绪,就去问云外镜吗?虽然我记得阿鸾说他很不靠谱。” “啊哈哈……也不能说完全不靠谱吧。” 慕琬若是知道了他的打算,一定会很感动吧? 可他们不能这么说,因为一切都是未知数。她何时能真正恢复过来,会做出怎么样的决定,谁也不能替她打定主意。 “雪砚谷往北走,再往北走……”山海道,“有一个地方,叫翠萍滩。那里曾有人类的村庄,但现在是妖怪的地盘。我是几十年前听说的,生活在那儿的妖怪并不和睦,是他们将人类赶走的。那时候,翠萍滩盛产洛神砂。” 洛神砂也是返魂香的材料之一。黛鸾说,它听上去也是某种动物的粪便。毕竟夜明砂与望月砂就来自于蝙蝠与野兔。不过他们都不确定,因为要用到洛神砂的东西太少,令每个人都没有印象。 “大约产自什么妖怪吧。我曾经营泣尸屋时,有妖怪以此物抵债,最后流通出去了。若知道有这等用途,我自然会留下。”施无弃说。 今天是第七天。慕琬的烧已经退了,但人还在昏睡。施无弃又去街上听那些零散的江湖情报了,山海去药房买快要用完的药。黛鸾借了后院的小炉,在那里烧药。药香顺着墙向上飘,钻进了开了条缝的窗。 熟悉的药味传入慕琬的鼻腔,她睁开了一次眼睛,但很快闭上。这种半梦半醒的时候最为恼人,总是给人一种似乎睡下去就永远醒不来的错觉,可就此睁眼,之后又会头痛万分。她刚才看见开了缝的窗投入一丝丝阳光,正好落在手臂上,微微发烫。闭上眼,是一片翠绿翠绿的世界,一望无际。 那仿佛是广阔的草地,生长着许多美丽的花,也有水。岸边站着一个人,以背影示人。从那铅灰色长发厚重的质感来看,应当是霜月君。在这个清晨,太阳挂在右方的天空。 是封魔刃的作用吗?可霜月君不是说,他并不能感应到封魔刃的踪迹吗?还是说,这场幻觉是封魔刃展示给她的、自己与霜月君间的某种联系? 封魔刃就放在她的枕边,微微侧头便能看见。 微风拂过,霜月君依然站在岸边。慕琬试着大声喊,他并没有回头。 “这是你的刀!” 梦中的慕琬疯狂挥舞着,试图引起唯一一个活物的注意。但霜月君听不见似的,驻足不动。这令她有些疑惑。她攥紧了封魔刃,试图朝那边走去。 突然,仿佛听到一声炸雷,震得她不能动了。 并非确切的声音,这只是一种感觉,一种警示。慕琬突然就僵住了,动也不能动,就像在梦里被鬼压床似的。而面前的景色发生剧变,所有的风景分明还在,却都笼罩上了一层血色,天空也红得通透。霜月君与那些植物的剪影变成了黑色的剪影。 眨眨眼的功夫,一切又恢复原样。而当她再迈步时,又会变成那般可怖的景色。但她觉得自己不能退缩,也无路可退,便顶着莫名的巨大的压抑,攥着刀一步步向前走。画面开始颤抖,扭曲,最终晃动出残影,将全部的光景搅作一团,化为眼前的白点。 那一瞬,霜月君似乎回头了,也可能没有。 慕琬从床上滚下来,手中当真攥着封魔刃。汗水浸透了她,摔到地上都有一片水渍。端了药上来的黛鸾正巧碰到这一幕。她还没来得及放下药,慕琬便手脚并用,用孱弱的身体靠近她,吓得她药碗差点摔了。 “快,走,去北方……咳咳、咳,我们去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