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 比起方才各类妖异,此刻群妖环绕中乍然出现一个人,反倒令他们更加惊愕。过了一会儿,他们才注意到王座边还有个人模人样的影子,金红的鬈发颇有几分熟悉。 从头到尾始终嚷着不许他们叨扰鸟神的陵歌,眼神从迦楼罗移到他们身上时,活像是恨不能把这几个麻烦给吃了。殿上的人浑然不觉,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他侧耳倾听侍卫长以他们所不知的语言禀报了一番,眼睛时不时扫向他们。生性跳脱的茗茗也安静下来,扬着脸,等着听听神明将对他们说些什么。 “此地未有凡人闯入,想来你们已经知晓。” 终于,鸟神屏退了侍卫,对他们发话。 “我们……” “希望你们明白,神殿不容谎言与欺瞒,唯有真诚者才有立足之地。” 不算是恶意的问询。在陵歌紧张的注视中,柳声寒向他行了个礼:“在下对通行灵脉之事,小有心得。误打误撞寻至神殿,造访唐突,还请见谅。您就是……神鸟迦楼罗大人?” 陵歌偷偷松了口气。鸟神扬起眉,微微一笑:“有假不成?你嘛……就是香积国那位,无师自通找到香神香苑的柳夫人?果然天资过人,有大造化。” “皆是机缘巧合,您谬赞了。”柳声寒眼观鼻鼻观心,掩盖住惊讶的情绪,“这浩大九天国度,千里之外区区小事,您竟也了如指掌。神明的力量,我等当真唯有仰视。” “不必妄自菲薄。以你们人类肉体凡躯,能攀上这千仞壁立,不但身手过人,想来也皆是心志坚定之辈。身为人类,能只身抵达,实属罕见异事。同样稀奇的是……”迦楼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随便应和罢,将视线转向了茗茗,“你们之中竟有一个半妖呢。” 大家都愣了一瞬,本能地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孩子。迦楼罗,这位层级规矩的制定者,也在鄙夷茗茗的身份吗?可他面色平和,话语也似普通询问。 面面相觑片刻,白涯代同伴们答道:“我们知道。” 鸟神模棱两可地点点头,看不出对这个回答是否满意。紧接着,他又问: “你们可知,他是共命之鸟?” “共……什么鸟?” 少有地,白涯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其余人与他也是一样的表情,包括茗茗自己。唯有柳声寒仿佛想起了什么,面上有一丝恍然。 “共命鸟,一体双生,同气连枝。”迦楼罗探究地看着他们,“这孩子的体内,还有另一个灵魂。既是不知,如何敢与他同行?” “这孩子吧,虽然看着小,身手可灵活了。带个孩子满地跑有些冒险,但茗茗还是挺让人放心的。”祈焕大胆地混淆了他的问话。他挪动了一下,试图挡住鸟神的目光,“您既然说他是半妖,是……共命鸟?那一定是挺厉害的,总归是带他跟着我们到处跑不算乱来,我们也算松口气。” 迦楼罗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 “他非你族类,你等如何放心?” “这,不管是什么族类,他都是个不错的孩子,这就够了。”祈焕挠了挠头,组织着语言,“我明白,这儿有这儿的规矩——那些规矩也真是您立下的吗?就是……” 他生怕误会,还待阐释,迦楼罗已淡淡答道:“此地的规则,的确是我制定。你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不妥可大了。白涯沉下了脸,祈焕赶紧拉住他。 “我们不是对您在自己的地盘定规矩有意见。”不是才怪,他在心里嘀咕,“就是呢,您看比如这孩子,明明挺乖的,又有本事,就因为那些层级规章,老有人排挤他。我看您仪表堂堂气度不凡,面貌和我们人类也很是相通,可为何要定下规则,把人类归到下层呢?就连这孩子这样的半妖,都要算是低人一等么?” 他不想显得冒犯,只是这些疑问一旦出口,多少有质疑的味道。好在神鸟大人依然是宽和的态度,甚至耐心地给他解答:“以我之见,人类与妖族确是平等存在。你们能平常对待这只混血的小鸟,可谓难能可贵,我亦十分欣赏。” “然而,人类在这片土地的势力太大了,数量太多了。即使你们很——善良,他们很弱小,当微小的恶汇聚成规模时,也如集群的蝗虫一般可怕。”他的声音变得平白,像是宣读什么判决一样,“你们掳掠资源,挤占他族的生存空间,为自己的同类定下次序,对异族更是不仁……进入我的国度,你们感到不平;在此地之外,我亦看不到平衡。即便是香神、乐神,其他神明的眼里,妖类也最为卑贱,不及人,更不及他们尊贵。我所为的,不过是维持平衡,在我的羽翼下,予以妖异一片净土。可有不妥?” 君傲颜嘴唇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她的同伴们也一样,即便是眉头紧锁的白涯也沉默着,似乎依然不忿,却无话可说。 “你们不过是过客,离开我的国度,依旧有大片自由的疆域。而在我的国度内,我所订立的规则便是铁律,勿要再妄言。我依然将你们视作客人,希望你们有身为客人的自觉。”迦楼罗无喜无怒地说。他座下的陵歌倒是面露傲意,挺直了背脊,骄矜地瞥了他们一眼。看那模样,恨不得立地就唱起赞歌了。 祈焕摇了摇头,不想再计较。在短暂而尴尬的沉默里,神鸟大人适时地发问:“你们找到我神殿来,可是为了求证此事?路途险阻,若有他求,不如一并说起。” “有一件小事,我想,于您而言,许是举手之劳,对我们却十分重要,只得冒昧提起。”柳声寒从善如流,立即接下话头。 “说罢。” 柳声寒简要交待了几人来到九天国的缘由,以及寻找神明的渊源,最后道:“香积国的香神大人交予我们一桩考验,也许您有所耳闻。我们奉命寻找九十九株五霞瑛,在贵宝地终有所获,甚是欣喜。只是,香神大人需要活着的花株,可若将那许多五霞瑛连同生根的矿石掘走,非但搬运不易,也唯恐破坏此处矿脉风水。我们有幸听说,您的如意珠有诸般神异,便有不情之请,望您能以宝珠助我等护花,好完成香神大人的心愿,也算结个善缘。” 她将请求和盘托出,多少有缓和气氛的意图,并不期待这三言两语便能打动迦楼罗。孰料,神鸟大人托着下颌,转了转眼睛,稍加思索就干脆地点了点头。 “无妨,此乃小事,你且上来。” 他使了个眼色,陵歌不大高兴地走过来,伸手请她与自己一道上前。他们都有些诧异,柳声寒也微微一怔,很快回过神。几人目送她靠近鸟神王座,半跪着恭谨地伸出双手。迦楼罗打出一番指诀,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他眉心的眼上流窜出一缕金光,落在柳声寒的空空手中,似是敷上一层金色——却很快消散。这仪式须臾便结束了,直到她走回他们之间,依然没谁有任何请愿实现的实感:变戏法似的,就完事了? 茗茗好奇地拽着柳声寒的手,反复观摩了一番。柳声寒报以苦笑,大概,她也不大清楚怎么回事。 “这样便好。你们自行去矿脉,将五霞瑛连根掘出,速回香积国。路程虽远,如意珠足以保证这段时日内花株鲜活,一旦及时植入宝矿,即可继续存活。”神鸟大人并不把他们的懵懵懂懂放在心上,随意地挥挥手,“且去吧,山崖陡峭,我让人护送你们到灵脉入口。” “哎,我们这就走吗?”茗茗转过脸吃惊地问。 迦楼罗笑了:“心愿既了,你们为何还要逗留?” 说的也是…… 他们面面厮觑,白涯想了一会儿,说:“还有一事。柳姑娘方才已经解释,我们在九天国寻人,希望有神明的认可作为助力。既然已来到您殿堂之中,不知您是否能……” “人,总是贪得无厌。倘若看到你们也如此贪婪,我将深感遗憾。” 他们没有料到,显得平易近人的神鸟大人忽然有些不悦起来。 白涯不是很理解,却还是住了口,听迦楼罗接着说:“寻亲心切,我不与你们计较。然而,你们身为多年来进入我神殿的唯一一群人类,我已额外允你们借用如意珠的力量,去与香神交差。除去寻至此处的坚韧意志,与对待共命鸟的善意,我未从你们身上看到其它过人之处,你们对我治下的领土也无有裨益,甚至不大认同。何况,我身为鸟神,并未认可过任何人,你们也并不让我觉得,我需要为你们破例。” 话说到这份上,再纠缠似乎就有些不识趣了。恰好有侍卫匆匆上来,与鸟神低声禀报什么。他们凑成一团,祈焕小声说:“什么认不认可的事儿,不然先算了吧?他一个给妖怪说话的神,对我们已经够客气了,在别人的主场上惹人翻脸,感觉不大好。” “懂了,你就是怕挨打。”白涯斜眼看他。 “老白你这人别不分好赖啊。” 白涯只觉得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