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难受了。 聆鹓比比划划,欲言又止。刚不是才有人才走么?他带着行李,应该腾出了一间空房才对。她正要问,就看到柜台旁的阴影里还藏了一人,那人向前两步走到光下才给人看见。他要比谢辙略高一点,一身红色的长衣,似乎有点细密的绒在上面,反正看起来比谢辙的要保暖。他的头发不长,是到下颚的碎发,但后面编了一根细细的长发,发色微亮,微红,像一种质感很好的金属。这个人,看着像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聆鹓心里一盘算,坏了,比开价可能开不过。 “我们在大堂待一晚就好。”谢辙说道,“等雪停。” “……您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掌柜的吓了一跳。 聆鹓好像明白谢辙之前说的“习惯了”是什么意思。 太失礼了吧! “呃,两位是一起的还是?” “不是——但您这儿真的一间房都没了吗?”聆鹓不太甘心,她追问道。 掌柜的摆摆手:“没啦,真没啦。两位只能在大堂守着这个火盆了。大堂烧一晚上,还挺费炭的,虽然不收房钱,还是请……” 谢辙点头:“柴火钱会算的。” 掌柜满意地连连点头,指了指旁边的炉子:“得咧。茶叶在盒子里,水壶您随便儿用。我领这位客人先上去一趟哈。” 说着,他从前台走了出来,准备给那位公子领路了。对话的期间,那个男人一直在打量他们,可能是在猜测两人的关系和来路。当掌柜的正准备带他上去时,他忽然问: “一个房加两床褥子,多少钱?” 掌柜的愣了愣,有些为难。 “不是钱的问题,一个人住的房子,兴许铺了褥子,就无处下脚了啊。” “那您拿两条毯子来吧。”公子摆摆手,“大堂也太冷了。两位看上去也都是急着赶路的,如果冻出个好歹来,走不了多远就病倒了。” 说完,他又往前台扣了一枚小小的银锭。掌柜的不说话了,寻思半天,觉得自己也不算亏,就是这么久以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皱着眉,盯着银子想了半天,对发愣的两个人一招手,下了好大决心似的说: “行了,你们上来吧!” 聆鹓和谢辙对视一眼,跟上去了。这驿站真的很小,连楼梯都容不得两人并行。聆鹓走在谢辙身后,闻到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寺庙里的那种香灰味,还挺好闻。到了客房,他们先在狭窄的走廊里站了一会,等掌柜的收拾那刚住过人的屋子。之后,他又抱了两床被子过来,一股脑扔到床上。走出门,他拍了拍手,告诉他们能进去了, 然后他们仨发现,掌柜的真没和他们客气。 虽说不至于转个身都困难,但单人间确实狭窄。这个位置也不是很好,有个三角形的拐角,上面架了个桌板子,旁边只有一个板凳。床边有个地垫儿,另一边贴着墙是暖炉。这布局总觉得很危险,稍不注意,火星子就会从里面溅出来一样。再看看那个地垫儿,上面确实有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烧出来的窟窿。 谢辙抱了一张薄被子下来,就着地垫席地而坐。 “姑娘也坐啊。”公子伸手示意,指向床边。聆鹓有些无措地坐了过去,满脸茫然。 确实太小了,她还真没住过这样的地方。她也不是挑三拣四的人,只是觉得不习惯。这怎么能休息呢?空气中还有上一位客人身上怪异的汗味,虽然换了褥子,但气息挥之不去。她在屋里四处看了看,竟然连扇窗都没有。 公子坐在那张高一点的板凳上,翘起二郎腿。 “委屈两位了。可能没法好好休息,但总比在大堂坐一晚上冷板凳好。” 他声音比谢辙细些,语气爽朗,看起来心情不错。 谢辙侧目。 “话虽如此。不过,在大堂里,至少不用与妖怪共处一室。” 话说出口,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愣住了。聆鹓皱着眉,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尤其是在马车上知道了他是干什么的之后,更感到不安。这话定不可能是说自己了,但这位年轻好心的公子怎么会…… “你看出来了?” 这就承认了? 聆鹓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么短的时间,她完全无法消化这俩人究竟在说什么。 谢辙点头,坐在地上也没动。但他就这么昂着头,直勾勾看着那位公子,气氛显得有些僵硬。但被盯着的人好像没觉得什么,他一边胳膊架在桌子上,就这么靠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虽然这个姿势,怎么看都像是位大老爷。 “怎么看出来的?”“大老爷”歪了歪头。 “你的妖气隐藏得很好,我一开始确实没能发现。但我看到你交给掌柜的银子,是石头变的,我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是吧?”公子换了一边胳膊撑着,“我就不能是个变戏法的?” “不能。你已露出了狐狸尾巴。” 这位公子略显惊讶,将眼睛向上翻了翻,不知想了什么。接着他低头扭过身,看了看板凳的后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没有啊。你诈我?” 这是在干什么。 聆鹓深吸一口气,比起和一个妖怪共处一室这件事,一股汗味儿似乎算不了什么了。认真的?谢辙若说的不假,那他们俩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你、你真是狐狸精?” “嗯……是啊。”他大大方方地对聆鹓承认了,“我是狐狸精,骗你们上来不是为了让你们好过夜,而是想找个机会把你们吃了填肚子。如果你们没来,第一个被吃的就是楼下那个老财迷了。还有问题吗?” “说的真像那么回事似的。”谢辙冷静得要命,“你要真这么打算,早下手了。” “确实。但我顾虑你会不会带武器。现在我看清楚了,你没带。” “那你还不动手?” “不饿。”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聆鹓实在是看不懂,这简直像是某种行业内特有的黑话一样。她每个字每个词都能听明白,可她就是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说啥。这可是个妖怪啊!还是狐狸精,狡猾得很。但妖怪会这么好心吗?也不一定,她确实看过不少好妖怪的话本……但这也太赌命了。谢辙现在不动手,是在等什么?他相信这个妖怪吗? 那位狐狸公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很开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听了什么奇闻趣事。聆鹓不解,迷惑地看着他。谢辙倒是无奈地摇起头来。 “我知你无心害人。”他说,“你是一个赤狐精……妖力很强,但你身上一点人血的气息也没有。你从来没有杀过人。” 那狐狸忽然放下了二郎腿,身体前倾,将手肘架在膝盖上,弯下腰,饶有兴趣地问: “这也能看出来?你就不怕看错了,白白丢了性命?或是我临时起意,为除后患……” “你应当是想成仙吧?像你这样的妖怪。若是杀了人,千百年的修行都会付之一炬。” 谢辙如此说着,狐狸公子挑了挑眉。两人僵持了一阵。良久,狐狸叹了口气,又重新靠在那个桌板子上。 “姑且算你说中了吧。今天就当我日行一善,希望老天看在眼里。” 聆鹓总算是勉强听明白了。这两人说话可真累。 “你一定是阴阳师了。”狐狸公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谢辙。” “你呢?” 狐狸精又转头问坐在床边的聆鹓。她吓得一怔,又惹来一阵嗤笑。 “怕什么,我又不会真吃了你。” “叶、叶聆鹓……” 狐狸听了若有所思:“喔——是叶家的姑娘啊。我看你这打扮,和这穷小子不像是走一道儿的。我才估摸,其实你们也刚见面。” “这倒确实……”聆鹓怯生生地问,“那、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嘛,曾与一位狐兄学习仙术。他算我师弟,是个金狐。我们没有血缘,也没有名字。我们携好酒好觞去拜见仙人求学,他赐了名,一曰寒觞,一曰温酒。正式入门以后,习得仙法,化身成人,仙人又赐了我们他的姓。我的名字,是钟离寒觞。” 谢辙微微抬高了眼眉。 “是这位仙人……” “你认识他?” “不,我听过,但我听说他已经……” “嗯,死了。”赤狐精耸耸肩,“被我师弟吃了。” 聆鹓听了这短短的故事,有些哀怨地说:“怎么这样……” “嗯……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是这样。现在我兄弟已经不见了,所有人都要捉他。他们本想把我关起来,怕我惹事生非。但我跑了,我得先找到他。虽然没想好要说什么,不过总比其他人先抓到的好。诶,你该不会也要对付他吧!” 谢辙摇了摇头。 “我听说过这个事,没想到是你师兄。我也找人,但不找他。” “喔……那叶姑娘呢?” “我、我去一个地方办事……” “没说一样嘛。”老狐狸笑了,“你们到底要去哪儿啊?” “殁影阁。” “青璃泽。” 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