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刀刃贯穿了纤细的脖颈,喷薄而出的血溅到水无君的身上。熄灭的余晖不及流动的血那般鲜艳,仿佛世间再无能与此争辉的事物。 画面停滞在这一幕。随后,女人的脸庞、发梢、衣领,都缓慢地扭曲起来,像是泛着涟漪的水面令倒影轻轻荡漾。呈现在烟幕上的一切都逐渐淡去,最后消散的,是死者那颇显苍茫的面容。缥缈的烟雾令她的嘴角勾起一丝悲凉的笑意。 “这便是香炉令我看到的景象了。” 说罢,施无弃用一双镶着金环的漆黑的筷子,从手边的香炉里夹出一块不规则的结晶。它像是一颗硕大的、染色的盐块,又像是从某种矿石上剥落的一小部分。他将这块暗绿色的结晶放到一枚精致的带锁的盒子里。在盒子中,还有很多相似的、颜色不同的晶块。 “我一直在寻找能将香炉的幻影保存的方法,如今总算是做到了。尽管这些造影所能回溯的次数是有限的,但这还是提供了不少便利。” 说罢,施无弃将盒子重新上锁。观看的两人不声不响,只是坐在椅子上,双双陷入沉默。严格来说,其中一人目不能视,并未真正看到什么清晰的景象。 “所以你在更早的时候便知道,叶吟鹓姑娘要命丧于此?” 极月君这样问道。 “是。” “而香炉所呈现的景象,都是定然会发生的无力回天之事。”山海念叨着,“所以即使你看到这般景象,也不能说出口来。”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没错。不过我也未曾想过,这一切发生的会那样快。” 极月君又问:“你是从何时知道此事的?” “在与无庸蓝那一战前,我便知道了。” “……真亏你能装作一无所知。”凛山海捏住了鼻梁,无奈地感叹道,“我们都让你给瞒过去了。也真亏得你,愣是半个字也不曾泄漏。” “我说亦或是不说,结果都不会改变,只是平白让她的姊妹朋友陷入痛苦与焦虑。相较之下,我不如做一个知而不言的恶人,至少能再让他们多盼些时日。如今木已成舟,便再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但这口,我是开不得的,否则便是诚心为他们添堵,空惹忌惮。” “他们……倒不是这样的人,但你的顾虑我能理解。”山海摇头道,“可这造影是真,那姑娘确乎是有心挡在刀前。她若是不想让水无君受伤,这毫无意义——为了给她报仇,水无君已被怨蚀伤成那副模样。就算有朝一日刀剑尽毁,那样的疤痕也未必会消失。” “姑娘的用意,我们也无从揣度。毕竟……你们已经连同断尘寰一并交出去了。” “我知你定有自己的打算,”极月君摇头道,“可我还是想说一句,你可真敢呐。把六道神兵交给红玄长夜,这事儿也亏是你干出来的。若是别人,说出去定让人觉得你是傻了,或是与那妖怪有所勾结。” 连施无弃也这样说:“我也颇感意外,你竟真与他做这笔交易。还不知他要搞什么名堂。也就是水无君信任你,同意将刀给出手去。要知道,她的行踪被怨蚀记录,也背负着极大的风险。你最好真的有什么依据,而不是单纯在赌。” “我知这信任难能可贵。”凛山海认真道,“我也确乎有赌的成分在,但姑且……算十拿九稳罢。毕竟除此之外,不再有更好的方法。你们且听我说——” 朽月君的交易很简单,只是用两把他们手中的六道神兵,与他交换寻找殁影阁的方法。这听上去很难判断是否足够公平,但朽月君的一番话让山海确认了一些信息。实际上,朽月君也并不知道为何殁影阁要突然拉开结界。鬼仙姑之影的确在皋月君手中,但按理来说,只是代做保管的一项“工具”,今后也可能流入任何人的手中。殁影阁将此物为己所用,算得上是意料外、情理中的事。他们这么做,定是欲行掩人耳目之事。 结界启动以后,皋月君的心腹手下也的确在结界之中,不曾离开,也无法离开。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留在里面。按理说,他们五个妖怪,每一个都有些自己的营生要做。即便离殁影阁再近,至少也在广袤的青璃泽上,按理说若有什么大计划,五人都该在场才对。可有一人仍流落在外,那便是蝎妖解烟。可能是她离得太远,也可能计划并不需要她留在殁影阁,甚至故意让她在外界对接。当然,这是不亲口去问,就无法确定的事。 同样无法确定的,是另外两个恶使的行动。他们原本都该在殁影阁的管控范围内才对。恶口之恶使,现名为缒乌,如今与挚友佘氿相距甚远,这让人难免觉得不可思议。另外与殁影阁往来密切,甚至受雇于此的盗之恶使,叶雪词,也不该在外游荡如此之久。 “叶雪词算是被神无君‘请’走的,”施无弃回忆道,“她为皎沫调查钟离温酒的事离开。但那之后,她也是回不去的。有确切的消息,便是她当真没再回去。而按照皎沫所言,至少在那个时候,就连神无君也不曾从她身上察觉到什么异常。” “而缒乌是自作主张离开的。”极月君说,“听水无君的意思,他是为了了却自己前世的旧怨,才去找吟鹓姑娘的麻烦。也就是说,现在仍没有可靠的线索判断殁影阁的意图。” 山海端起茶杯,犹豫着说:“朽月君也一无所知,至少他是这样声称的。他表示,他知道解烟的行踪,会亲自去找她问话。他与阁主是百年的故交,但对各自的事并不过问。过往的很多情况也证实了这一点。不过有这样一件事,他坦言与皋月君有所联合。” “什么事?” “他毫不顾忌暴露自己的目的——他想要引荐新的六道无常。这一点,极月君也当是知道的。”极月君点了点头后,山海继续说:“现今有所空缺之位,是四月的卯月君、七月的凉月君、八月的叶月君与十一月的霜月君。二月的如月君之位,暂在诸位的努力下保住了席位。他若要扩充势力,引荐新的无常,那便证明……” “他会在某月置她于死地。” 当下的三人仅剩沉默。有些话不顺着推理下去是想不明白的。可既然已经思考到了这一层,那么结论便显而易见。可成为六道无常的具体条件是什么,这很难说——不如说十分主观,只有那位大人认定的才是。难道说朽月君需求六道神兵与此有关吗? “八月就要结束了……若是余下几日还未有行动,便要到十一月去。但他的行踪我们确乎是分不出人手窥视了。光是人间的琐事,凭我们余下几人本就疲于招架。” “他的这个计划,是皋月君知道的,并且提供了帮助。具体是什么我们暂时不得而知,只能确信他们定有联系。但殁影阁张开影的结界这件事,也在朽月君的意料之外。他与我们一样都被蒙在鼓里。他不清楚那边有什么计划,只是不想让那些事影响到他自己的。殁影阁的影子,严格来说并不是什么常规的结界,因此就连降魔杵也无从破解。因为比起将其与外界隔离开来,当下的状态更像是它活过来,藏匿于无人知晓的阴影之中。” “这便是……你愿意相信他的理由吗?” “理由之一。他虽然狡诈,却很务实,不会轻率地暴露自己拿捏不准的事。最主要的,是他所告诉我寻找殁影阁的办法。” “什么办法?” 在施无弃的注视下,山海缓缓取出一个什么东西的残片。待施无弃看清楚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极月君感到些许困惑。他伸出手,山海将那碎片交到他的手里。极月君微微攥紧手心,感知到了这不规则的轮廓。 “……云外镜?” 它已经被火烧得扭曲,边缘不再锋利,色彩斑斓又浑浊。但毫无疑问,这的确是铜镜的碎片之一。它比叶雪词的那枚要大得多,可也只是单手能勉强抓住的地步。 “它……仍有灵力的残余,恰好能让我辨认出它。可是,我已经完全‘看’不到它的样子了。否则在今天刚见到你的时候,我便能知道你身上藏着什么。” 施无弃伸出一根指头,摁在太阳穴上揉了揉。他几乎没力气动手似的,只是微微扭了扭头,姑且也算是起到了按摩的作用。 “我记得……晓已经死了,而他的遗骸,也就是云外镜的镜身,在当时下落不明。谁都未曾注意到它,即便事后想起去寻,也一无所获。不曾想,它们是被朽月君收去了。现在他的手中,有几乎全部云外镜的残片。当然,它们再也不可能拼凑到一起了。这样的碎片,朽月君在殁影阁同样留下一枚。” “也就是说他自己也可能凭借这种方式,与殁影阁取得联系?若是这样,的确可信了许多。不过……说起来,叶雪词手中不也有这样的一枚碎片吗?恐怕当时晓的死应当对她的能力造成了极强的打击。” “说到底也是恶使,倒也不仅只有这一点手段。”凛山海望向极月君,说道,“不过的确在她手中也有这样的碎片。不知她能否想到通过这样的方式回去——她甚至可能不知道朽月君在殁影阁留了碎片。所以我想委托你,与叶雪词直接沟通。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些难,毕竟她曾那样执着于你,但……也正是如此,希望这种情况,能被妥善利用。” 施无弃揶揄道:“堂堂凛天师竟然也会怂恿他人去欺骗感情呢。” 山海没有否决,而极月君却也不曾回应。他只是低着头,蒙着黑幕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手中可怜的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