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开始吧。” 隗冬临将封魔刃横在面前,作势要抽刀出鞘。极其淡薄的天蓝色在她手中绽开。刀刃虽然没有露出分毫,但他们都能感到,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她体内与周身运转。她所注视的空地区域,凭空涌起一丝形似水浪的波光。 起初,那光并不明显,但肉眼可见的变化正在发生。谢辙护紧了聆鹓,凛天师同他们一并站在安全的地方。他们手中都牢牢攥着令牌,现在只得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这些不起眼的物件上。朽月君与隗冬临并排站着,视线落到一处。他开始了法阵的绘制。 这次,没有人再打扰他。即便在与佘子殊作战,神无君和寒觞也能注意到其他人态度的转变,便也不去干涉。虽然那两人的出现的确令人十分意外。看到聆鹓的那一刻,寒觞是多么惊喜,却因一时的疏忽被子殊的妖术狠狠击中。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分神,叙旧的事,还是等之后再说吧。 “交给他们。” 二人拉开距离得以喘息的一个瞬间,神无君将什么东西扔到他手里。寒觞险些没接住。拿到手里后,他看清这是一块令牌,本是属于殁影阁之人的东西。看????????????????来神无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寒觞生起一丝佩服来。 “可您一人……” “都一样。你们倒是拖我后腿。” “……好、好的。” 寒觞趁机从战局脱身,佘子殊并未阻拦。她只是困惑地对神无君说: “为什么要做无谓的挣扎?我的答案何错之有。” “离大谱了。” “和你们这群人真是说不通啊……也是,你们拥有无尽的寿命,怎么可能明白?” “没打算跟你说。” 言毕,神无君操着刀又朝着佘子殊冲去。她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自如地闪过这一次无谓的攻击。她觉得这一切都只是浪费时间罢了,根本讲不通道理——她刚悟出来的道理。 寒觞带着令牌奔向他们时,看到朽月君的法阵已经初具雏形。六把悬浮的兵器像是被透明的手握着,灵活地绘制出一个巨大的、令人震撼的阵形。不仅如此,每一把兵器之间都有细微的线,还有刃身折射的、明暗不一的光墙,它们的色彩有并不明显的差分。但这给人一种感觉,仿佛看到某种颜色,就知道它是从哪一把兵器反射出来的,很是奇妙。 唯一要说有些违和的,大概是其中一把武器,仅有不到一尺那么长,颜色也有些怪异,让人觉得它不该是属于这些刀剑中的一员。但,它的确是有效用的。如业·劫、怨蚀、烬灭牙、断尘寰、风云斩一样,它也非常流畅地参与了术式的施展。 也许一切是有希望的。 从寒觞手中拿过令牌,再加上隗冬临所带来的,正好五枚,不多不少。凛天师说,他并不知道具体使用它们的方法,但彼时皋月君已陷入昏迷。他只好施了一个简单的法术,为这五个令牌之间构筑简单的联系。它们本是一体,但愿能起到作用。 忽然间,他们察觉到地面传来微微的震动。这种震动并不剧烈,也不是由于战斗引起。整座空间都在发颤,没有具体的源头。究其原因,大约是那打穿六道的法术就要完成,另外的空间与现世短暂共鸣。六把刀剑已经停止行动,它们凭空盯在那个巨大的、纯白色阵法的边角,每一把武器的距离都完全一致。阵的线条虽是纯白,却散发出一种特殊的环状光辉。这光辉的内部以蓝绿色为主,外部则是红棕色,像极了日华。 就在此刻,隗冬临猛然挥刀。封魔刃自然是不会出鞘的,但即便如此,一阵强烈的刀气仍从中迸发。清冷的光芒箭矢一般飞驰而出,在触碰到法阵中央的前一刻消失。几乎在同一时间,法阵之后猝然裂开一只巨大的眼睛。不对,那不是眼睛,只是形似眼睛的裂隙罢了。隔着明晃晃的法阵,谁也没能看清裂隙之中的色彩。 朽月君闭上双眸,念着无人听懂的口诀。那似乎不属于人类的语言,甚至那声音都不像来自人间,而是更遥远、更深邃、更黑暗的什么地方。他猝然睁开猩红的双眼,似有三日月的金光乍现。顷刻间,巨大的法阵发出奇异的尖啸声,与后方的天泉眼产生共振。有什么东西流光溢彩,让人感到绚烂的同时莫名泛起恶心。谢辙不禁想到万蛊池的模样,这里竟然透出一种与那油污相似的颜色。难道说万蛊池中波光粼粼的,正是六道灵脉所投射的证明? 然而意外却发生了。 朽月君瞳孔微缩,伸出的双手已经很难操纵兵器。他的指甲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漆黑,就连整个手上的皮肤也像被什么侵蚀。他不得不收回双手。从天泉眼????????????????中产生了强大的气流,并不是有水或风从里面涌来,而是在将这里的一切吸收。五个令牌中,各自的花瓣都发出属于自己颜色,光芒强烈到穿透了木头。朽月君不得不向后撤步,但隗冬临动也不动。 “收回天泉眼!”在狂风的呼啸中,他大喊道,“做不到的话……大约是败了!” “因为——不完整吗?” “什么?” “因为兵器不完整。” 隗冬临半转过身,在几人面前举起封魔刃。那原本古怪而暗淡的兵器竟然发出了同法阵一样强烈的光晕,一环套着一环。他们果然发现,法阵中最不稳定的匕首在疯狂抖动。但那完整的阵法此刻像是一张纸一样,被这力量轻易捏碎,一点点朝着内部拖曳。那些兵器也随之迁移,任凭朽月君如何努力也不再听从他的命令。 “冬临!快离远些!”聆鹓可不想自己的救命恩人白白送死。 “果然不行啊……” 嘴上说着不行,离她最近的朽月君却察觉到一丝异样。他注意到,从隗冬临冷若冰霜的脸上竟然绽开了一丝笑来。这笑容说不出的诡异。毕竟她有半张脸都被冰所覆盖,只能动另外半张脸的模样确实有些可怕。但不止如此,他从那一半的笑,还有那原本不曾有过一丝波澜的眼里,看出一种他无比熟悉的疯狂。 “你干什么?!” 很显然,封魔刃在朝着天泉眼的方向移动,好像有看不见的手在与隗冬临争抢。但她不仅没有恐惧或恼怒,反而表现出让人无法理解的兴奋来。她是宁死都不会撒手的,若要冒险让封魔刃从此消失在人间,她宁愿消失的那个是自己——这刀早就成了她的命。而与这人类之外的力量争斗,更激起她内心深处一种不可言说的斗志。 就好像,她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来自天泉眼——或说即将开启的六道裂缝中的力量没有丝毫减弱。众目睽睽之下,隗冬临忽然一跃而起,任由那阵不讲理的狂风将她连人带刀纳入阵中。在几人的惊呼声里,隗冬临整个人都穿过破碎的法阵,随着其余的兵器一并进到灵脉里。就在她被天泉眼吞没的那一刻,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留在原地的只有一片空旷,一缕尘埃都不复存在。 “她发哪门子疯?!”朽月君近乎气急败坏地说。 “……这下完了。” 话说出口时,寒觞自己也有些惊讶。这种泄气话真不像是能从自己嘴里讲出来的。大约是妹妹不在身边,他不需要再刻意扮演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吧。 “不完整的阵在主动修缮自己,”凛天师皱眉道,“其实若不是她主动投身天泉眼,我们还真不知道有什么能关闭它的方法。” “烦死了。” 骂了一声的朽月君回过头,又被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所震慑住。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在看到这场面后张大了嘴。大约是开启法阵与天泉眼的动静掩盖了战斗。不知何时,整个洞窟之中开满了鲜红的彼岸花。离奇的是,每一朵都硕大无朋,姿态狂放而妖冶。如果真龙仍存在于这个世上,这些花的形态一定与祂的巨爪别无二致。 其中一朵花正如爪子一样,有力的花瓣将神无君死死攥住,像是要将他捏碎。他的刀不知掉到哪儿去了,他怎么努力都挣扎不开。花瓣原本是美丽与娇弱的代名词,如今却只让他们联想到邪灵与恐怖。独身一人战斗到现在就是十分消耗体力的事,但即便神无君状态尚佳,谁也不确定他就能????????????????轻易挣脱这些来自地狱的猩红爪子。 “他还想着要支开你们,但那些小把戏对我来说全然无用。”佘子殊一手按在自己的前胸,那纤细的手指简直与这些诡异的花一样。“我的灵魂驻扎在黄泉彼岸的土壤,不论多少次,我都能回到这个地方。每一朵花,都是他试图杀死我一次的证明。那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白费力气。哎……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分明从未得罪过你们,你们却要与我为敌。” 然后,她将目光投向朽月君,又接着说: “我以为您是会理解我的。我与您一路相遇的次数虽屈指可数,但您每次都会对我加以点拨。虽然,那时没有心的愚钝的我不曾理解,但开悟的种子已经埋下……如今得以开花结果,脱胎换骨。不止如此,还有莺月君,还有很多人和事,都教会我许多。我还想着,与我同样带着业火的来自地狱的您,能明白我说的一切。” “你误会了,”朽月君冷笑一声,“我都没想过我说的那些屁话你能往心里去。我一开始只是试图引导你,让你接任黄泉十二月的角色,好让我控制场面,也能分担点工作,让我多在人间找找乐子。既然你已堕为恶使,那就没有用了!” “你听我说。” 佘子殊突然挥舞双臂,所有人都被巨大的彼岸花一把抄起。他们都各自被这可怕的爪牢牢抓在手里,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它们只会越收越紧。朽月君试图引来火焰,却发现地狱的力量竟被这些花尽数吸食,自己无可奈何。 佘子殊像鬼魅一样迎面袭来,与他四目相对。她伸出手,长长的红色指甲像锋利的刀。当着朽月君的面,她没有丝毫犹豫,不由分说地将利爪刺向自己左边的胸口。她的手凹陷进去,红色的血浸透红色的衣服,仅能看出几分湿润。 她竟然就这样将自己的心脏生生剖了出来。捧在手里的时候,它还有力地跳动着。但她还活得好好的——也只有妖怪没了心脏才能这样。 朽月君感到自己青筋直跳,一滴冷汗从额边落下。倒不是因为恐惧,这点血肉之伤与他见过的相比根本不算什么。至少,他恐惧的并不是子殊的行为。他确信皋月君做到了,做到了一件空前绝后、举世无双的壮举——或说罪行。 因为那诚然是一颗属于人类的鲜活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