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天师听到一声闷响,心里跟着一沉。他睁开眼,见谢辙的身体侧倒了下去。他慌忙起身去试脉搏,又不信邪地多抓了一把。最终,凛天师的面色还是沉了下来。 天空倒是明朗了起来,一切都恢复正常。繁复的纹路消失,绮丽的色彩退却,这片区域终是得以重见天日。确切地说——仍然看不到太阳。 但是,天色是昏黄的,不知是不是受到青莲镇本身的影响。在这时候,远处忽然有小小的人影朝着这边跑来。 “阮缃!” 凛天师很惊讶她出现在这里。但阮缃在看到躺在地上的谢辙与聆鹓的那一刻,方才涌现的一丝欣喜荡然无存。她认出那个阵,靠近的脚步放慢了,表情十分僵硬。 “观落阴……失败了是吗?”她的声音小得可怜,“他们都……” “我……不知发生何事。抱歉,我、我真的——” 唉。 叹息声如此沉重,却只是落在他的心里。凛天师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叹出声来。他本就知道这是个危险的法子,即便这么做,????????????????也是在谢辙迫切的恳求之下。即便如此,他仍觉得自己像个罪无可赦的罪人。就算是谢辙自己选的,他又该如何与他们的朋友交代呢? 阮缃沉默片刻,主动说:“问萤姐姐和卯月君……都去帮神无君他们了。几个人还在与佘姑娘作战……她是杀不死的,没有人有办法。” 呵……怕是这样下去,连交代也不必了。所有人都难逃一死的命运陈列在眼前。 这时候,天上突然飘下零星的白色粉末。两人不约而同伸出手来,发现这竟是小小的雪花。大约他们本身就因情绪太差,手脚冰凉,便感觉不到这不同寻常的温度。凛天师仰起头来,看到不远处悬停在空中的朽月君降下落雪,大约是在引起他的注意。 朽月君不去看那安静的两人,还有半死不活的同僚。她只是远远盯着凛天师的眼睛,一副只与他一人说话的架势。 “怎么了?凛天师。这可不像你啊。” “……” 她倒是……说得不错。自从背负天师的称呼行走江湖,他何时有过这般失态?他该有办法的,他总是有办法的——这才算是凛天师啊。可他默然良久,仍不知该如何是好。在这一刻,他好像脱下了天师的身份,变回了山海。 那个还会为自己的弱小而无措的凛山海,凛道长。 可我该如何是好? “你若要救的不止一人,便别再消沉于此。” 朽月君如是说。 凛天师深吸一口气。也算是想不到,这番姑且算作鼓励人的话,出自一个仿佛曾与他不共戴天似的妖怪之口。是了,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还有人需要帮助。很多人。 “你唤我可是有什么要事交代?”他问。 “如你所见,这鹿腹之外的天地,便是青莲镇了。想来邪见对人间的影响,多少也被削弱了才是。但我们姑且只能看到这里的天,见不到地。” “是……什么意思?” 朽月君微叹口气,似乎因为还要更进一步解释觉得麻烦。 “青鹿的灵力即将消散,它必须伏下身来。那时,属于青璃泽的部分,会与镇子固有的部分发生交错。也就是说,至少地势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会对人与妖物造成什么影响?” “这倒不会。你们并不真正属于青璃泽的一部分。” “那么我来施法让几位暂时悬停,免受影响。” “不错。” 凛天师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与朽月君这样的人联手,并且如此和平。恐怕谁都不曾想过吧。不过如今的朽月君似乎已发生了某种改变,和过去大为不同了。 他不敢耽误,立刻开始绘制新的阵法。这不是一个复杂的法术,阮缃前来帮忙,与凛天师反向作业,两人的半个阵完满合并。将包括皋月君在内的所有人圈在阵里,凛天师站在最中央,念着咒语,打出手诀。连同他与阮缃在内,几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很快,无形的力量将他们从阵中托起,渐渐悬到仅次于朽月君的高度。 仍在那边与妖物打斗的,便自求多福吧。既然几位处于清醒的状态,以他们的身手,不会出大问题。朽月君再度拨动琴弦,????????????????与一开始的声音略有差异。短暂的光明未恢复太久,异状再度袭来。青鹿正重新卧下身子,以至于周遭的景色再度天旋地转。 与之前不同,这次,地面出现了非常诡异的景象。凛天师先是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从下方拔地而起。它们高低不一,激荡起大量尘土。他很快意识到,这些是房屋——是青莲镇固有的建筑。除此之外,还有形态规整的、不属于青璃泽的树木“生长”出来。相较于沼泽原生的树木,它们显得非常幼小,俨然小树苗的模样。 令人惊异的是,这种“落地”并非全然的破坏。两地的造物都像没有实体的幻影,彼此轻易交错、重叠。青璃泽的大型树木穿透了镇子的建筑,从瓦片伸展出庞大的枝丫,却没有任何东西遭到破坏。道路与水流相互重叠,同时有路存在,同时也有水的波光,让人不知能否踏出脚步。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时,怪异的景象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既有人类生存的痕迹,又有沼泽间自然生长的草木。两种风景同时存在,只令人觉得匪夷所思。更离奇的是,有墙壁吞没了一只体态较小的羊——尽管它的模样并不寻常,歪斜的眼睛仿佛与生俱来,也可能是后天受到了什么影响。重要的是,它此刻的前半身被卡在房屋的墙壁之外。有血大面积从墙壁上扩展开。它的身体并未被墙切断,也并非简单地被墙洞困住。墙是没有洞的,它的血肉与墙壁相容。 它发出凄惨的鸣声。但是,它失去性命只是时间问题。在这个时候,整座镇子都能听到此起彼伏、远近不一的哀嚎声。恐怕都是青璃泽的住民遇到了生死攸关的大麻烦。 而青莲镇则一个人都没有。许是荒废多时。 在下方的法阵被新出现的地形破坏的那一刻,凛天师的法术便失效了。不过他们算得上幸运,所有人都落在一处平坦的房顶上,没有摔得很惨。大约是朽月君操作的。 天空恢复了昏黄的光明。这下,青鹿大约得到了真正的休息。 不等他们再做调整,屋顶下方的庭院内有什么人出现了。阮缃站在边缘,惊讶地说: “呀……您没事呢。”凛天师看过去,发现来人竟是叶雪词。他们一直都不曾见过这恶使的身影,但母庸置疑,她的确还在影障之内。即使是她,也没有离开的办法。这会儿她竟然现身了,不知是不是要趁火打劫,给他们整点新的麻烦。 “你有何贵干?”凛天师的态度并不算好。 “……不要误会。” 叶雪词并不是空手来的,她手里捧着什么东西。等她靠近些,凛天师发现那正是阮缃的本体,一把阮咸。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忘了,阮缃这样的付丧神,仅仅保住灵体是没有用的。倘若她的真身在混乱中……不说像那羊一样悲惨——她兴许还不属于青璃泽,但若真有什么严重的磕碰,她定会元气大伤。阮缃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确实多亏了叶雪词。 “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叶雪词顿了顿,又说,“我还没有傻到在这里和你们打起来。说到底,我也是被困在这里的牺牲品。我无意与你们为敌,只想快些脱困。你若还不信我,我与你们保持距离便是。” 凛天师紧盯着她,一刻也不敢????????????????松懈。 而在那巨大的地穴旁,战斗也从未停止。在青鹿迁跃的时候,它还没能将身体伸展到地面,神无君和寒觞尝试了很多方法,都不能阻止它的生长。它扩张与变异的速度非常惊人,一定是因为它既能影响人间之恶,又能从人间汲取恶名,才会长得越来越快。到青莲镇后几人都感到了强烈的颠簸,但避开那些交错的障碍不是难事。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明显注意到,那妖怪的膨胀速度缓和了许多。 但它已经拼命生长到洞口了。向下望去,四处都开着大大小小的红花,像是烧灼的火山洞口,又像是大地受伤的血窟窿。而里面的东西仍在源源不断地向外冒出来。 起初是卯月君最先出现,他从上空与神无君接应。当然了,铺天盖地的箭羽当然也不会对这花造成什么影响。他们已经注意到,首先邪见本体的体表十分坚固,面对寻常的兵器它自然刀枪不入。但即使用特殊的武器攻击它,对它造成的疮口也能迅速愈合。比起愈合,不如说像暂时拉开一道“帘子”,让人看了一眼内部的模样,又迅速遮挡起来。换句话说他们仍然无法对它造成真正的伤害。 “您能用那个……把人间噼开的招式对付它吗?” 疲惫不堪的寒觞如此问道。这时候,他的脚踝上有细小的藤蔓勾上来,它来自那巨大的坑底。虽然藤蔓很细,却很有力量,将他一下放倒,就往洞穴里拖拽。他勐一弯腰,使劲将降魔杵精准地扎在细细的藤蔓上,它这才断开。但缠绕在脚踝的那部分仍像有生命一样,死死地勒住他。 “太大了,根本噼不开这样的裂隙。而且说到底无法将它根除。” “啧……” 寒觞咬紧牙关,面部忽然就化出狐狸的模样。他的身体又瞬间变作狐妖之相,脚上的藤蔓终于被撑开。他的口中满溢出眩目的狐火,低鸣道: “既然是对付妖怪,还是用妖的方法来!” 说罢,他四脚并用地奔向冒出地面的邪见。藤条与花瓣状的爪噼向他,他都灵巧躲过。 “太乱来了!” 卯月君呵斥道,但他哪里听得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