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师徒

李和尘的家在河洛市西建区拖拉机厂的大院里，是厂里分的房子，两室一厅，六十多平方。

河洛拖拉机厂正式名称是华国第一拖拉机制造厂，是五十年代贝尔国和华国蜜月期时援助华国的建设项目。洛拖曾经研制生产了华国第一台自主制造的履带拖拉机——东方红-54型，在六七十年代极其辉煌，职工上十万人，号称华国百分之七十以上机耕任务是由洛拖生产的东方红拖拉机完成的。洛拖建厂后就是个小社会，方圆十里的家属区里幼儿园、小学、中学、医院、体育馆，一应俱全。随着华国改革开放大政的逐渐深入，洛拖的生产经营模式已经不适合市场经济的发展，逐渐没落下来。

和尘的父亲李振华毕业于华国最好的理工科大学——华清大学，是洛拖的高级工程师，主要负责精密机床的技术问题。虽然李振华由于秉承知识分子的倔脾气一直不受领导待见没有高升，但是他技术非常扎实高超，始终是厂里精密机床方面的首席专家，所以即使是在前几年职工大量下岗的浪潮中也稳坐钓鱼台。

和尘的母亲梁秋华高中时就提干成为了区政府部门的公务员，本来有两三次升迁的机会，但是由于要照顾家人都放弃了。

和尘家里经济条件一般，但是也不愁吃穿，道士来了之后，小和尘的“病”也基本上好了，一家人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

“妈，我回来了，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这么香！”和尘推开房门，放下书包喊道。

“今天给你们包的羊肉饺子，正好你鲲哥也在，给你们改善改善伙食！快去小花园喊下你爸，这老头子最近迷上打拳了，有空没空就去练。”梁秋华在厨房应道。

“鲲哥，你先等下，我去把老爸叫回来，咱们就开吃！看把你馋的！”

“鲲哥”名叫轩辕鲲，是和尘的师兄，道士的一个徒弟，在和尘六岁的时候，被道士从北湖省神农架接过来与和尘作伴。轩辕鲲比和尘大两岁，国字脸，浓眉大眼，五官端正，棱角分明，高高大大的，才十六岁身高已经一米八，长得可谓一表人才。只是眼神过于木讷，看起来有点呆滞，与人非常和善。

轩辕鲲据道士说是个孤儿，到了河洛市之后就一直陪着和尘和道士，也没去上学。李振华夫妇见这孩子身世可怜就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照顾。和尘后来在道士那边时间多些，反倒是轩辕鲲陪李振华夫妇时间更多一些。李振华夫妇见这孩子长得越来越是高大健壮，虽然有点目光呆滞，但是做事勤快熟练几乎从来不出差错，便越发喜爱这孩子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偏着轩辕鲲多一点，搞的和尘时不时地抗议他们偏心。

和尘家住的房子还是洛拖建厂时盖的家属楼，四十年历史了。在刚建成的时候，比起当时普遍的一层瓦屋起冀房那是相当得高大上，但是到了现在只能以破落来形容了。

一排排楼房的中间位置有一个小花园，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正缓缓地打着似是而非的太极拳。男人长相普通，但神情专注，一眼望去就让人产生一种踏实感和信任感。男人打拳的时候双目微闭，显是已沉浸其中，拳法并不花哨好看，但隐隐与所在的小花园有一种和谐感。

和尘轻轻走到花园边，并没有立刻喊父亲去吃饭，而是静静地看着他打拳。

“老爸之前一直对华国的中医、武术等传承不屑一顾，但这套拳法才练了两个月已经打得有模有样了。毕竟是华国人，虽然几乎是被西方现代科技教育洗了脑，但血脉上、骨子里还是华夏传人啊。看他目前的状态，应该是对拳法的个中三昧有些体会了，不会再固执地认为这些东西一无所是了吧。”和尘心里默默想着。

李振华是建国后出生的第一代人，从小在一代伟人毛圣的光芒下成长起来，一直接受的是从西方引进的现代科学教育，是毛圣坚定的崇拜者。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李振华响应毛圣的号召成为了一名坚定的“红卫兵”战士，一直在做着所谓“破四旧”的伟业。所以，李振华头脑里只相信现代科学，对华国自古传承的东西一直都嗤之以鼻。

当年，道士找上门说可以治和尘的“病”，李振华从内心里是坚决不信的。但当时实在是没办法了，眼看小和尘在这样下去就活不了了，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幸好小和尘是非常愿意接受道士的，不然就什么都没了。后来，道士对小和尘的“治疗”确实有效果，李振华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内心里还是不愿意正视这些东西，毕竟几十年建立起来的观念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彻底转变过来的。

两个月前，李振华才在儿子的反复劝说下学了这套道士传下的太极拳，儿子当时说承认不承认你自己体会一下就知道了。李振华的性格就是要么不想不做，要么当下就做并且要认真做好，于是学拳法练拳法的时候很是用心。刚开始只是耐不住儿子反复劝说抱着试一下的态度，但练了一个月之后就迷上了练拳，但凡有空就要练上一会儿。

和尘等了有七八分钟，李振华慢慢收起了拳架子，睁开了眼睛。

“爸，妈叫你回去吃饺子了，嘿嘿，上瘾了吧。”和尘朝父亲说道。

“唉，可能真是爸错了。”李振华刚练完拳，精神非常好，但眼神却有些落寞，作为毛圣最为坚定的拥护者崇拜者，他心里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当年那一代年轻人对毛圣的感情和崇拜可不是像现在年轻人对那些影视明星的崇拜，那是一种全身心的理智的却又狂热的崇拜，毛圣一句话甚至就可以让他们打倒亲生的父母，因为他们认为那就是世间最真的真理。

“爸，其实在个人来说是没什么对错的，那是时代和历史大势的问题。即便是站在历史的角度也不能轻易说对错，或者老人家本意就是破而后立呢。”和尘很清楚父亲的心态和纠结之处：“赶紧回家吧，妈和鲲哥该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