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听故事的人（下）

我到底还是听完了凌烁的故事。一切的始于广州——一座洋溢着南国风情的绚丽城市，那里是凌烁读大学的地方。

大三那年，她和她当时的男朋友还有同寝室的一个小姑娘，三个人合伙开了一家贸易公司。广州一直以来被称作“商贸之都”，坐落在各大写字楼中的贸易公司可谓多如繁星。它们的经营模式很简单，主要是和一些第三世界国家的人做生意，对方开出自己需要的商品清单，贸易公司根据客户需求直接去对应的工厂提货，从中赚取差价或佣金。采购的商品很杂，从衣服、鞋子、箱包、文具、玩具到数码电子产品，几乎无所不包。凌烁本人很有商业头脑，再加上她的男友和室友都是当地人，拥有一定的人际资源，所以业务一度开展得很顺利。

我当时对开公司还没有概念，尤其是一个还在读书的大学生。这也更加印证了我一直以来的一种观点——就是在重大的决定面前，女人往往比男人更果敢和坚决，她们柔弱的外表下深藏着甘于承担一切风险的意志，这使她们的人生更像是由一场场大大小小的赌博串连起来的。这固然可钦，更深可畏惧。太宰治说他不敢惹女人，是有道理的。

“那两年，广州那边刚兴起一类网贷公司，也就是通常所说的p2p，收益率很高，最高的年利率甚至超过了20。我当时的男朋友和室友很心动，都劝我把公司的流动资金存进去。我开始并不同意，虽然当时我们的账户上有接近两百万现金，但其中超过一半是客户预付的货款，我很怕出现闪失。可是他俩轮流做我工作，我考虑到毕竟公司大家都有份，而且p2p平台是随存随取，支取方式和银行活期存款没有太大区别，不会影响正常的资金使用，所以最后还是同意了。”

我隐隐感受到，她的故事描述着一段与我截然不同的人生，这也昭示着我俩属于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简直像墨菲定律一样，”她凄然一笑，“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平台就出现兑付延期问题。虽然平台一再宣称是系统故障，但还引发了严重的挤兑。结局是公司实控人不知所踪，警方介入后宣布平台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而且那些钱基本都被转移或者挥霍了。”

后来的情况就急转直下，男友和室友一起人间蒸发，她作为登记在册的公司法人，独自背负了巨额的债务。

“我惶惶不可终日地读完了大四，并顺利找到了工作。其间，收账公司的人三天两头找到我，催我还钱。我从朋友那里借了一些，但是远远不够。当时唯一的办法就是卖掉家里的房子，但那是我爸留给我妈唯一的东西，我实在没有办法向家里开口。”

“所以是那个人帮了你吗？”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下意识地避免说出“袁升平”三个字，在她面前从来只说“那个人”。而她或许从未察觉到这一点。

“是的。收账公司的人得知我的工作地点后，就频繁地到广电大厦楼下堵我，我没有办法，已经把辞呈都写好了。但是后来被袁台长在楼下撞到一次。他把我叫到他办公室，问起事情的原委，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并且说我想辞职。他当即表示可以先借我一笔钱，把收账公司催收的几笔账先还上。他说得很诚恳，几乎在我还犹豫不定时就替我做了决定。我既意外又感动，于是就给他打了张欠条……”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在一起的呢？”我明知她接下来会说到，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好像就是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自然而然？”我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重复道，然后向后一仰，将上身掷进咖啡店的沙发里。但是我并不放松，我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即将发生疲劳破坏的金属。

她必然接收到了我语气中的嘲讽，先是低下头，随后又神色淡然地看向窗外：“他后来又给了我很多关照，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对我都特别地关心。接触多了，我才发现他身上有很多闪光点，比如工作中认真、沉稳、睿智、有魄力，私下里也很温柔，对人体贴入微，非常绅士。我有时候觉得他像父亲，有时候觉得他像老板，有时候又觉得他像一个很亲密的朋友。去年，他私下安排把去日本学习交流的名额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