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内风声鹤唳，卫戍军、巡城兵、衙役、捕快、乡老、啬夫先后被征发调动，安抚民心维持秩序。 </p>
百姓得知是内务府匠工和野人打了起来，顿时庆幸地松了口气。 </p>
二者皆非土生土长的关中人，与他们并无亲族关系。 </p>
无论打成什么样子，都伤不到自家分毫。 </p>
然而对扶苏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场大劫难。 </p>
沿途所到之处，每往前走一段路都能看到七零八落的马车停驻在空旷的道路上。 </p>
拉车的驽马已经不见踪影，地上残留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 </p>
车轮被暴力砸毁，折成两段抛在路边。 </p>
连装载的麻袋也被戳得千疮百孔，值钱的东西当场抢走，不值钱或者难以携带的则敞开了扔得遍地都是。 </p>
“殿下！” </p>
“殿下！” </p>
队伍继续前行时，山林里突然窜出一名穿着羊皮袄的车夫。 </p>
如果不是他的衣着打扮和手中的马鞭，侍卫险些弩箭齐发，将他射成马蜂窝。 </p>
“额离着老远就察觉苗头不对，赶紧抛下马车跑进林子里，否则非得被他们害了性命不可。” </p>
“殿下，野人造反啦！” </p>
“您千万别往前走了，他们见人就打，见什么砸什么。” </p>
车夫比手画脚，情急之下直接上前抓住了扶苏的马缰。 </p>
“野人受本宫招募而来，如今他们行凶作乱，本宫岂能不闻不问？” </p>
“老丈，你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p>
扶苏拱手作揖：“目前情势不明，你先找地方暂避一段时间，待纷乱平息后再出来。” </p>
陈庆劝道：“太子殿下有天命加身，凡夫俗子根本伤不了他。” </p>
“你去附近的山林里转一圈，找找有没有其余人活下来。” </p>
“如果有，召集到一起互相好有个帮衬。” </p>
车夫直愣愣地盯着马上镇定自如的扶苏。 </p>
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玉树临风，仪表出尘。 </p>
“请恕草民鲁莽，额一时情急，忘了这一茬。” </p>
陈庆微笑示意，对方才松开马缰退到了路旁。 </p>
“加紧赶路，不得拖延。” </p>
扶苏心急如焚，挥舞着马鞭飞驰而去。 </p>
—— </p>
冶铁司所在，工坊内早就乱作一团。 </p>
激烈的喊杀声从不远处传来，夹杂着凄厉的惨叫，让每个人的心弦都紧紧绷起。 </p>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全都是人。 </p>
身着各色服饰的人挥舞着木棍、铁锤、长枪、钉耙发疯般互相砍杀，每一刻都有无数人浑身浴血倒地不起。 </p>
简陋的木质关卡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 </p>
数千人密密麻麻挤在一起，隔着木栏互相用长兵器捅刺。 </p>
倒下去一批又有新的一批顶上去，完全不顾忌生死。 </p>
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肉和残肢断臂，甚至有伏倒的死尸被踩成了肉糜，与泥土混合再也分不清本来面目。 </p>
“杀！” </p>
“杀进内务府，给兄弟们报仇雪恨！” </p>
“铲除野人，赶尽杀绝！” </p>
“一个不留！” </p>
战斗从一开始打响，双方迅速出现了大量伤亡。 </p>
在鲜血和仇恨的刺激下，所有人都杀红了眼，俨然你死我活之势。 </p>
后方的人一时半刻无法近前，纷纷捡起砖石、瓦砾，奋力朝着对方的阵营扔去。 </p>
一时间落石如雨，头破血流者不计其数。 </p>
“田少府，你究竟在干什么？” </p>
“快敞开兵器库，不然等野人打进来，大家伙都别想有活路！” </p>
一大群伤者从前线退下来，聚集到冶铁司的仓库门前，朝着里面声嘶力竭地大喊。 </p>
田舟面沉如水，在众多匠工的簇拥下缓缓走上前。 </p>
“冶铁司打造农具，是为了造福黎民。锻冶兵器，是为了保境安民。” </p>
“更何况私自调动军械乃不赦之罪。” </p>
“尔等可想过军械遗失损毁后果如何？” </p>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恕本官难以从命。” </p>
为首的伤者愤怨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了这些！” </p>
“田少府，我等一向对您敬重有加，想不到大敌当前，您竟然……” </p>
田舟斩钉截铁地说：“非是我不想帮，而是不能帮。” </p>
“倘若外敌入侵，本官身先士卒，马革裹尸又何妨？” </p>
“可冶铁司打造的兵器用来杀戮大秦子民，你让我于心何忍？” </p>
众伤者无不流露出失望和怨恨之色。 </p>
“野人无籍，哪能算得上大秦子民。” </p>
“说得对，他们就是外敌！” </p>
“田少府，你今日临阵退缩，他日落难时莫怪兄弟们冷眼旁观！” </p>
“咱们走，不用他的兵器又如何！” </p>
“内务府数十万人马，还怕了他们区区几万野人！” </p>
伤者们每人啐了口唾沫，转身扬长而去。 </p>
“唉……” </p>
田舟重重地叹了口气。 </p>
“少府，现在怎么办？” </p>
“兄弟们在前面死战，咱们不能不管啊！” </p>
“要我说，干脆把兵器发下去，再调集一部分火器，将野人打杀干净，永绝后患！” </p>
“少府，您无需点头或者摇头，只要别阻止我们就行了！” </p>
“事后大伙一起承担，反正不会把您供出来的！” </p>
关卡处的喊杀声刺激得众人血脉贲张，一个个摩拳擦掌纷纷请战。 </p>
“住口！” </p>
“他们糊涂，你们也糊涂吗？” </p>
“遗失军械是多大的罪过，咱们这些人能承担得起吗？” </p>
“此时尚有转圜的余地，你们非要闹到不可收拾，大家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枭首的枭首，父母妻儿哭成一团，白发人送黑发人？” </p>
田舟突如其来的暴喝，让手下如同泼了一盆凉水，瞬间冷静下来。 </p>
“吩咐下去，加紧巡视。” </p>
“无论外面乱成什么样子，库房绝不许出差错！” </p>
事实也正如田舟所说。 </p>
关卡处的木门在推挤劈砍下，很快摇摇欲坠。 </p>
在一道刺耳的木质折断声后轰然倒下。 </p>
“让开！” </p>
“让开！” </p>
“入你娘的野人，老子跟你们拼啦！” </p>
二三十辆木质推车上绑满了锋利的镰刀、铁耙、犁铧，刃口全部对外。 </p>
推车人身上或者捆扎着打铁的皮袍，或者盖着厚厚的岑被，仅仅露出额头和眼睛在外面。 </p>
木门倒塌的一瞬间，内务府一方的工匠轰然散开，排列密集阵列的‘土坦克’迎头顶了上去，霎时间在野人阵营里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p>
残破的人体很快卡住了推车，层层叠叠的伏尸也让它们寸步难行。 </p>
须臾后，镢头、木棍、铁耙从四面八方砸向推车的青壮。 </p>
仅仅抵抗了几个呼吸，一个个人影先后倒下。 </p>
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浸湿了外面包裹的岑被和皮裙。 </p>
“住手！” </p>
“朝廷大军顷刻即至，再有轻举妄动者，格杀勿论！” </p>
直到这时候，上官的呼喝声才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 </p>
他们躲在附近的房屋中，由兵卒团团守卫，根本不敢近前。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