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暄本人浑然不觉，大大咧咧地在瘸了一条腿的凳子上坐下——因为这里不常有人来，完好的凳子也只有两张，连横和李莲花各自占了，连叶姑娘都还站着呢。</p>
他有用眼神问过她要不要坐，但她很坚决地摇了摇头，选择站在李莲花身后。</p>
叶灼知道他会物伤其类，一路都很沉默地跟在他身后。</p>
虽然这么直白开口有些残忍，但李莲花还是硬着头皮问：“你可知庾小姐在何处？”</p>
纪暄反应了几秒才想起‘庾小姐’就是他的阿芙，一下就支棱起来，背都挺直了。</p>
“那这位想必就是纪公子了……”连横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此事纪公子不宜牵涉，我也确实不知纪夫人下落。”</p>
“李门主此来，想必是为了当年大坝决堤一案的证据……此物在我手中。”</p>
李莲花看了一眼纪暄，让他出门去等，后者一个眼神便会意，乖乖出去院里站着。</p>
接下来的事纪暄知道得越少越好，他带着纪暄原是为了劝纪夫人将证据交给自己，但既然连横还活着，他自己反而更好谈。</p>
连横拄着拐杖去床铺后头取了一个包裹给他。</p>
那些零零散散的证据串起来，昭示了当年大坝贪污案的隐情——原来从上游开始，三个州府、十几个县乡的财政便都是常年亏空，户部下拨维护大坝的晌银被充作衙门日常开支，乃是惯例。</p>
大坝督造是偷工减料，但却是被迫，整个官僚体系结成铁板一块，唯有扁州青阳县的县令庾青松与另一个工部监造忧心会出事，两人合计绕开了所有上司，试图直接向先帝反映这个问题。</p>
结果，当年的黄河汛期便来势汹汹，眼看大坝有决堤趋势，为了先发制人，干脆把青阳县段的大坝掘毁了——</p>
当时窦大人也是个小小的工部监造，却做了关键证词，还借此平步青云，一路做到了工部尚书。</p>
当年的人证多已冤死于牢狱或流放途中，唯一关键性的证据是焚毁了一半的账册。</p>
连横将一份抄录本给了纪夫人，窦大人遇害当晚，他们将其放在露华浓内诱敌，让窦大人自己下了地道……</p>
后面的事跟李莲花猜得差不多。</p>
连横风光的那些年，除了搜集证据，还借着金鸳盟的势力将当年冤案的受害者聚了不少到扬州，除了连横、连杰两兄弟和纪夫人，普渡寺的觉慧和尚、铁刀门的二把手、甚至金鸳盟里的某位大人物，都是他们的人。</p>
李莲花感觉连横对他的信任似乎远远超出了正常范畴，不由有些警惕，微微抬眼，目露探究。</p>
对方如此坦诚相待，是希望他袖手旁观，放他们一马？</p>
还是……猜到自己来意，想拉他一起下水？</p>
连横苦笑了一声：“李门主也看到了，我们虽然杀了窦大人，但想要旧案沉冤昭雪，少不得鱼死网破……”</p>
李莲花略一挑眉。</p>
若他还是四顾门主，此事当然有斡旋的余地，李相夷从前也很喜欢管这种闲事。</p>
可他现在不过一届游医，早已没有与皇帝谈判的筹码，他们又希望他做什么？</p>
“金鸳盟的四象青尊刘可和，如今是宫内的监造。而他正是当年与庾县令联名上书的刘大人之子。”</p>
“这账册原件就在他手上。”</p>
“李门主的徒弟乃是户部尚书之子，为人侠肝义胆体恤民生，可否请李门主搭个桥？”</p>
原来是这个意思……</p>
工部在六部中地位最低，权力不大，杂事繁多。官员也不从科举选拔，多由民间工匠擢选而来，整体出身不高，缺乏朝堂中的支持。但到了工部尚书、侍郎的层级，位列一品，仍要讲求背景。</p>
理论上工部尚书出了意外，当由工部侍郎替补，或由吏部进行推荐。</p>
剩余五部中，掌管财政的户部、掌握军权的兵部为第一梯队，尚书都是有实权的重臣；负责官员调动、考核、任免的吏部权力最集中，也是世家大族抱团最严重的；礼部专业性很强，基本由几大阀门轮流把控，也很少插手其他部门的事务。</p>
刑部的权力则被当今皇帝有意削弱，不仅设了皇城司、监察司来分权，还默认江湖事由百川院掣肘，以制衡世家在吏部的结党现象。</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