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楷的相貌太显眼，再加上只矮他半头的慕容永，两人停在道路当中如同鹤立鸡群。慕容永情知是避不过去了，于是让随行的部曲先过便桥往集市上去，二人则牵马来到沣河岸边寻了个僻静处叙话。</p>
“叔父当知机事不密则害成，前番之事，有所隐瞒，还请阿叔宽宥。”</p>
慕容楷表字元则，这昂藏伟岸的汉子说起软话来却也毫无阻碍，他比慕容永年长五、六岁，论辈分却是其族侄。</p>
“我等燕人远徙关中，正该同心同德，韩非子功名篇有云，一手独拍，虽疾无声，叔父志趣非常，何苦离群索居？”</p>
为了说服慕容永，慕容楷可说是引经据典，他不仅长相类父，平时也将父亲慕容恪视为榜样，可模仿终究只是模仿。慕容恪幼年因母亲高氏不受宠，一直被慕容皝忽视，却能潜下心来读书习武，十五岁时才得到认可，统兵出战击溃后赵大军，可以说是一鸣惊人。</p>
对于慕容楷的说辞，慕容永不置可否，他在短暂的沉默后，组织好言语才开口。</p>
“武宣皇帝在大棘城设立东庠，令贵胄子弟皆从刘祭酒（平原刘赞）习儒，文明皇帝迁都龙城后复立学宫，每月临观、考试优劣。我家子弟因之得益，进而英雄辈出，故太原王更是其中佼佼者，有这些英杰效命辅佐，景昭皇帝才能进军中原，迁都于邺后也有效仿魏武唯才是举。”</p>
听到慕容永称赞先父，慕容楷不免追思往事，脸上流露出崇敬之情。</p>
“如今苻天王尊孔崇儒，大兴经学，长安英才云集，秦国行将大盛，纵有衰败之日，以秦王年齿推算，也当是十数年乃至二十年后，届时我等年已迟暮，家中后辈子侄恐也无人再记得前时之燕了。”</p>
话及于此，慕容永不仅为前燕的灭亡，更为自身劳形于生计，不能一展所长而感伤莫名。</p>
“昔日潞川一战，王景略率师六万伐燕，景茂（慕容暐）、季衡（慕容评）君臣发兵三十万尚且不敌，如今去国入秦，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兼之部众离散、资财乏匮，尔等之谋几无胜算，元则你又何必以巧言来游说我。”</p>
慕容永出生时正值前燕文明帝慕容皝故去，慕容儁袭位后，带兵攻取蓟城、灭亡冉魏、占领中原、称帝建制、迁都邺城，由于屡战屡胜威风一时无两，进而生出骄心，想要穷兵黩武在短时间内一统天下。</p>
但在那一连串的胜利之前，慕容儁的进取中原战略虽然得以落实，却也不是没有质疑的声音，当时执意于据守龙城、割据辽东的人也不在少数，慕容永的童年就是留在龙城度过。</p>
孤掌难鸣之语上接人主之患，由于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慕容永之前自然洞悉了慕容楷的断章取义，此时更点破其背后另有主谋，认为去年冬天的事并不全是为了前燕徙民的利益诉求，毕竟慕容楷当初是追随慕容垂逃离前燕，这层关联是明摆着的。</p>
慕容楷一直在为慕容垂笼络前燕遗臣遗民，他脸上略有惭色，却是一闪即逝，心里头的主张也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动摇，二人各有坚持，谁也不会接受对方的观点。</p>
而慕容永在应对时所展现的态度中，认为即使秦国有变，他支持的对象也是代表前燕嫡脉的慕容暐，而不是将有限的力量再度分裂。</p>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慕容永这一支与慕容垂的旧时过节，只是往事亲身经历者都已过世，再没人能说的清其中的是非。</p>
慕容垂妻子先段氏被下狱时，慕容永之父慕容虔明面上虽然拒绝上书求情，私下里却单独面见了慕容儁，也因此连个封爵都没能捞到。慕容永的伯父慕容强奉命率精骑去追出奔的慕容垂时，因为敬佩其功勋，怜悯其被猜忌的处境，也是手下有所留情，不然在被慕容麟告发、左右多有离去的情况下，逃跑路线败露的慕容垂哪里能够脱身。</p>
时人称为贤相的王导，尚且有伯仁因我而死之愧，可慕容垂不知内中曲折，作为当事人的慕容儁、慕容虔、慕容强、慕容令先后故去，今时再去分说也是徒劳，反倒另添烦恼，况且这么做也不是慕容永的人设。</p>
慕容永平素少言寡语，性情深沉，与人交谈也甚少表露出内心想法，为人极为持重。这样的人说好听点是坚定、顽强，说不好听就是顽固、执拗，根本不是慕容楷三言两语所能打动的。</p>
二人最后虽维持了面上情分，好言作别，实际却因理念分歧，几近于不欢而散。</p>
慕容永与慕容楷相逢时便已是午后，一番耽搁后时间临近慕容亮下学，于是他调转马头往城南去太学外迎一迎大儿子。</p>
